太仓市政府前广场上的“撤县建市30周年”主题花坛年过古稀的父亲出太仓站的时候,兴奋得像个孩子,喊了一声:“太仓,我回来了,我带孙子回家了!”这个家,便是他的家乡太仓,为说这一句,他等了70多年。父亲,在襁褓之中便被送往了上海,因为断了和家乡亲戚的联系,就一直没有回过太仓。他从婴儿,到少年,再到在上海工作、立业、娶妻、生子,子而生孙,如今带着一大家子人,第一次回到家乡太仓。这是一个平常不过的游子回家的故事,平常故事最能打动的是主人公自己,这是他第一次回到自己的故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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虽然上海离太仓这么近,但是没有走亲戚的“硬任务”,便少了专门来一趟的念头,总想着不远,随时都可以去,一等便是少年成白头,一等便是“儿孙忽成行”,一等便不知道和家乡的话从何谈起。
因为我父亲没回过太仓,连带着我也没回过太仓,于是这个家乡就这样神奇地活在我的户口簿上,档案袋里,以及形形色色的人事表格里。我总以为,太仓这个户口簿上的家乡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了,但是家乡却顽固地活在自己的生命当中。
一度,总觉得“籍贯”这个信息很无聊、很过时,那个父亲的父亲生活的地方于自己有什么联系呢?
儿子出生时,要报户口,我填写户籍信息登记表时,籍贯那一栏是可以自己填的,当时纠结了一下,到底是按照我父亲的、我自己的籍贯继续写“江苏太仓”,还是直接写成“上海”,纠结了一下,还是决定写“江苏太仓”,仿佛暗中给孩子一个礼物、一个密码、一把钥匙,伴随他一生,让他可以通过这个密码去寻找祖先的踪迹,知道自己的根在哪里。如果籍贯只写“上海”,孩子可能就找不到了自己的根。
家乡就是这样奇怪的存在,可以没有接触,可以没有来过,你的行为,却暗暗被家乡投下了影子;你的饮食习惯,有家乡留下的密码;在你的神情中,刻写了家乡的气度。
太仓这个家乡,于我并没有少年的记忆,梦中的田埂,勾起馋虫的美食。但是一旦接触,莫名的亲切感却会扑面而来。那是和路上行人有限的几句对话里,感觉到对方友善里带着一分拘谨,热情中拿捏着一分体贴,想想这说话的语调和神态,似曾相识,哦,那就是我父亲的样子,也应该是别人眼中我的样子。
从沙溪古镇一碗略带甜味的燠鸭红汤面里,吃到了一种熟悉;从太仓肉松的满街飘香里,我突然想明白,为什么同样是肉松,父亲只喜欢吃太仓肉松,而不是福建肉松,因为这里有家乡的味道,哪怕是几十年不曾回去的家乡。
因为不在家乡,所以有了家乡,因为有了家乡,便在生活的地方拥有了身份,你是“老山东”,他是“小宁波”。游子走得再远,在别人眼中也会自带几百上千年的家乡故事。
认定自己是太仓人,便有了故乡的感觉,便有了故乡的自豪,激活了所有的有关家乡的知识储备。兴奋地告诉孩子,爷爷的出生地浏河就是郑和七下西洋起航的地方,如今的太仓港依然是位列全球第25位的大港。带着孩子一起去看了《五人墓碑记》的作者张溥的“七录斋”;去看了执掌明朝文坛的王世贞的弇山堂;写下“冲冠一怒为红颜”的吴梅村是太仓人;赫赫有名的子冈玉就是太仓人陆子冈的作品;还有物理学家吴健雄、朱棣文……
我们夸赞家乡,不是家乡需要我们的夸赞,而是我们需要用家乡说明:我是谁?我从哪里来?我要到哪里去?人生的哲学三问,那么朴素,又那么直击人心,是谁也逃不过的。
太仓的城市口号:“下一站上海,上海下一站”,同样适用于我们的家族,这一站之遥却走了70多年。我让孩子在太仓市政府门前的“上海东路”的路牌下拍了一张照片。从70多年前,我父亲从这里出发到上海的那一天开始,家乡就一直在等待着这样的重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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